《她媽媽的公主 My Little Princess》:把我的身體,還給我。

蕭墨
6 min readAug 13, 2018

「母親在我四歲時開始拍我,我一絲不掛,兩腿張開,背景牆上有顆咬了一半的蘋果。當時太小,我完全忘記拍過這樣的照片,約莫過了15年才想起。那時我在蒐證,要跟母親打生平第一場官司,我希望能爭取到她為我拍攝的那些裸照的持有權。在影像上,我是受害者,我的形象一直被竊取,我必須挺身出來說話。」
──《她媽媽的公主 My Little Princess》導演&編劇 伊娃.尤湼斯科(Eva Ionesco)

《她媽媽的公主》是法國導演伊娃.尤湼斯科(Eva Ionesco)的自傳式作品,將她與母親伊琳娜.尤湼斯科(Irina Ionesco)愛恨糾纏的親子關係,化作劇中的薇奧莉塔與安娜,於2011年搬上大螢幕。

同樣捲曲金髮、湛藍雙眼,薇奧莉塔與安娜就像一面佈滿裂痕的鏡子,透過鏡面殘存的一角,凝視彼此。

薇奧莉塔與媽媽安娜總是水火不容,對她而言,母親就像隻過度打扮的老孔雀,總是花枝招展地裝飾自己,她所嚮往的母愛於安娜身上總是不可得,幸好還有同住的祖母可依靠,薇奧莉塔在法國的小鄉村裡,過著單純而平淡的生活。

直到安娜的相機對準了薇奧莉塔。

身為抑鬱不得志的藝術家與攝影師,安娜遲遲不得外界肯定,她在生活中來回逡巡、搜索拍攝題材,而她那如陶瓷娃娃般、金髮碧眼的女兒,成了她的救命索。安娜決定拍出舉世無雙的照片,她將女孩拍成女人,將冶豔與清純融合、生與死再也找不出界線,還是少女的薇奧莉塔拍的不單單是各種裸照,而是某種帶著死亡氣息的歌德式艷麗,她瘦板子的身段、尚在發育的小小乳房,在安娜的治裝與教導下,比成熟的女人性感萬分。

不是女孩也不是女人,遊走情色與清純之間的作品,讓安娜聲名大噪。

安娜將薇奧莉塔的照片成功販售,她終於嘗到功成名就的滋味,而薇奧莉塔也因長期擔當母親的模特兒,習慣與年齡不符的成熟裝扮,在學校顯得格格不入。她不是女孩、也不是女人,她在習慣愛之前,早一步習慣男人的注視。

薇奧莉塔被母親過度催熟的心靈漸漸迷惘、對密集的拍攝產生了抗拒,然失去的安娜的鏡頭,等於失去安娜的注意,渴望母愛的薇奧莉塔不知所措,只好繼續飛蛾撲火。

低胸小可愛、緊窄短裙,薇奧莉塔在教室裡總是格格不入,也沒有朋友。

拍攝持續,安娜名氣更大了。她接到富家公子的約拍,對方說,想與薇奧莉塔一同被攝,安娜衝著高額酬金答應了,她帶著薇奧莉塔來到華美的宅邸,催促薇奧莉塔寬衣解帶、與公子哥相擁調情。終於在此刻,薇奧莉塔完全爆發,她忿忿地、自我毀滅般地扯掉身上精緻的蕾絲,宛若掙脫了黃金枷鎖,薇奧莉塔想當回小女孩,然而安娜早已無法回頭。兩人鬧翻,屋漏偏逢連夜雨,安娜的情色作品遭到社會局關注,他們決定登門造訪,評判是否需褫奪安娜的監護權。

登門的那天,安娜努力地當回母親,孔雀收起張揚的羽毛,她穿起米老鼠上衣,熱情又笨拙地幫薇奧莉塔準備麥片早餐。安娜從未當過母親,她的嘗試宛如跳樑小丑,薇奧莉塔在社工身邊,對安娜露出嘲諷的笑容──看看妳,這個失敗至極的母親。

劇情持續推進,祖母意外過世,缺愛的薇奧莉塔,頓時失去繼續待在家的理由,她正式與安娜撕破臉,薇奧莉塔拼命地逃,即便進入社福機構也在所不惜,就在這個時候,安娜選擇說出隱藏多年的秘密,她讓薇奧莉塔聽了一卷告白錄音帶。

她是薇奧莉塔的母親,也是她的姐姐。
薇奧莉塔是安娜與安娜父親(即薇奧莉塔的祖父)的孩子,因姦成孕的亂倫關係,讓安娜找不到自己對女兒的定位,母親的隱忍進一步造成安娜的認知碎裂與痛苦,她暴烈地走向與溫婉母親不同的道路,成了薇奧莉塔眼中的老孔雀。

「這是真的嗎?」薇奧莉塔震驚不已。
「…假的,當然是假的。」安娜苦澀地吐出一口菸,「一切都是假的。」

薇奧莉塔不願意拍了,纖細的安娜將自己塞進薇奧莉塔的「戲服」中,架好相機,拍起了自己。她面無表情,攤在整床的蕾絲與珠寶中,安娜沒有薇奧莉塔的死亡之美,她只有死、徹底了無生氣。

影片最後,安娜終究還是被奪走監護權,薇奧莉塔住進社福中心,與一群年齡相仿、或許遭遇也相仿的女孩住一起。
安娜孤身一人,常常,還是想當個母親。
她帶著禮物前往社福中心,薇奧莉塔聽聞母親的腳步聲,快步往樹林跑去。

空氣裡,只剩安娜無力地呼喊:「我的寶貝、我的小公主…」

《她媽媽的公主》講了一對關係破碎、愛恨交織的母女關係,影片中看似變態又強勢的母親,內心其實住著一個從未被好好愛過的孩子。亂倫的親子關係,讓她也不懂如何當好母親的角色,她將她的混亂與苦痛一併塞給薇奧莉塔,反而拍出震驚世界的美麗(對我而言)的作品。

伊琳娜.尤湼斯科(Irina Ionesco)的作品,主角是她的女兒。

現實生活中,1977年,伊娃的母親失去了對她的監護權,曾三次向法院提起訴訟,控告母親對她精神虐待,經過曠日持久的審判,1998年,法國警方沒收了伊琳娜曾經為她拍攝的上百張裸體照片並交出底片,賠償1萬歐元。

不是每個母親都能夠當媽媽,在親職與親子中,我們總不經意地家庭再製,我在看《她媽媽的公主》時感覺十分悲傷。被偷走的童年是心中永遠的缺,縱使長大成人,我們還是下意識地追尋與彌補,如同沒有好好長大的安娜,用鏡頭強姦了薇奧莉塔年幼的身體。她的破碎,讓她撕裂了女兒的人生。

《她媽媽的公主》,很多人說超變態,但我認為,這是一個相愛相殺的悲慘故事。值得花上一個無人的深夜,細細品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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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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